我開始喜歡寫作文,喜歡舞文弄墨,跟我逃避聯考有很大關係。
高中之前,我覺得我的人生好簡單,整整二十年心中只有一個願望,就是讓我考上大學,上成功嶺去。
我甚至這樣跟老天爺說:「只要讓我上大學,我這輩子就啥都不求了」。我事後想起,覺得那應該是個快樂的年代,我的慾求是這樣低,低到有點不知民間疾苦。我覺得我小時後並不像處女座,挺活躍的、樂觀、非常熱衷社交,舉凡學校有任何活動,我都是義不容辭跑在前頭,當眾人的領頭羊。
我是很好的啦啦隊長,鼓譟大家,投身學校大小公差,一年、兩年,然後大家開始慢慢離我遠去,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,竟發現我的成績已經遙遙落後同學們很多很多了。
記得高三那一年的壁報,陳老師央求我把它簡簡單單做了,我是一個人完成的。精誠六年,年年搞壁報,我年年有份,從初一開始號召二十幾個人加入,到高三那一年的某個星期天,我獨立完成一個「老師叫我隨便弄弄就好的壁報」,我覺得那是夢想的殘缺,孤孤單單的,因為所有人知道,我應該是考不上大學的,於是那種公差就會落在我身上,這樣比較不浪費。
學校當時還有一個缺,就是青刊社的社長,那是我們學校當時唯二的兩個社團,兩個社團都是官派的,點到名的就得乖乖出列。被抓去編青刊社的,大體上作文寫得不錯,成績就不怎樣。另一個官派社團是管樂社,那裡幾乎都是後段班的學生。他們更慘,經常要被抓去練習,當的差就是升降旗時吹個國歌與國旗歌,他們練的第三首曲子是「~沒什麼了不起,沒什麼了不起~」;這首曲子通常是朝會頒整潔比賽獎時,奏的樂章。
我們兩個社團經常假日要來學校加班,我們加班編輯青刊,管樂社則是不定期出差,要是彰化有啥重要達官顯要「翹辮子了」,他們就要義務送殯去,吹奏一曲「離別賦」,跟著一群歐巴桑的「孝女白琴」走唱街頭人生。
我總有幾分怨懟,對於那個大家只要顧好自己就好的聯考,實在生氣。我生氣的最大理由是,他剝奪我對「團結」這個動詞所帶來的所有美好事物已經蕩然無存了。就這樣,我被抓去青刊社,開啟我的文藝青年路。
青刊社的組織分兩派,文編與美篇。我起先是美篇然後轉文編,跟我一開始從事廣告的工作幾乎是一個劇本(Art 轉 Copy)。文編裡有個氣質出眾的女生,不多話,當差的第一天就質問我要怎麼定位這本刊物。我事後打聽,原來此女子來自最爛的班級。被他這一嗆,實在有點不是滋味,但看在他是「爛班來的咖」,我竟輕蔑性地原諒她了。
她仍是不發一語。有一天我在審稿子,發現有三篇投稿的文章寫得實在好,作者筆名叫「玄鳥」。我才知道原來這些文章通通是她寫的。開始對他刮目相看,不僅僅是她作文好,還有她連續兩年代表彰化縣參加全國國語文注音符號的比賽。她真的是很厲害,並且非常瞧不起我的啟盟老師「三毛」,我覺得我比他厲害的地方是我英文成績比他好太多了。(各位認識我的客戶與朋友們,我以前英文真的很好,大學參加英文演講比賽得全校第七名。你們不相信就算了,但這是真的)這種優越感,加上對她的另眼看待,我們就越來越好,也越走越近了….
我當年也有個筆名,叫做「柳快仙」。這個「柳快仙與玄鳥」竟成了精誠中學1985年那一屆最火紅的「兩位知青作家」,我們在學校有很多粉絲。而我們竟又是彼此的粉絲,我開始跟他寫情書,每天夾到對方的便當盒裡,中午相會的時刻,就是一邊吃便當,一邊看情書。幫我們傳遞情書的是我們的另一個好友,估且稱他「鄭君」。塔克可能知道我跟玄鳥不錯,卻不知我們偷偷在遞情書。這事進展順利,直到有一天,我們班的一個小羅羅,跑來跟我告戒:「玄鳥有男友喔,他男友叫你要識相點,別肖想他馬子啊」。
被嗆的那一天,離聯考已不到二百天了。所有的故事跟電影「童年往事」演得像極了。被嗆了後,才知原來追「玄鳥」的不止我一人,一對雙胞胎兄弟,玄鳥的國中同學以及「鄭君」都是曖眛集團裡的其中一員。小羅羅來通報,想跟玄鳥約會,我皮要繃緊一點。那是放寒假的前一天,我有些失落,失落不是被嗆,而是有一堆情敵我竟然都不知道。於是從那天起我開始讀書,然後忘記玄鳥,我們青梅竹馬的故事,一下子,間斷了兩百多天,直到大學放榜那日。
這群,一大群的,一天到晚當公差,談戀愛的學生們,青刊社的、管樂社的,通通被聯考的最終結果,趕去另一個地方重新聚集。我們,不約而同地來到「台中立人補習班」。新面孔、舊面孔、新男友、舊男友,通通名落孫山囉。
但,玄鳥竟考上了,他進了中興大學中文系夜間部,一年後,我考上中原大學,鄭君進了實踐,長得很像李察基爾的雙胞胎兄弟,擺地攤做生意,十年後兩人竟胖得像「顏清標」,李察基爾的神話徹底破功。玄鳥的舊男友,派人來嗆我的那一個,他早早「去做兵」,半年後傳來消息,他在軍中意外身亡……。
玄鳥泡著咖啡,將此事告訴我。那我們…要在一起嗎?我們都不知道,她曾說,我不是她的粉紅知已;而是她的白灰知音。說完這話,換我去做兵。一年後, 玄鳥嫁人了,我的初中麻吉「大炮」打了長途電話到金門通知我,大炮說:「阿鎧,你可要好好把兵當完喔….. 」
後記:玄鳥二十年後,完成她的博士論文.那一堆野男孩,沒一個學位比她高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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