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3月1日 星期一

黑暗時期

過年我與弟弟帶著塔克與哈露去巴里島玩。
塔克聊起了花枝姑的小孩,也就是我堂弟Eddie在美求學的事。Eddie說當時的白人小孩,有事沒事都會欺負東方學生,這事讓他對美國人很不爽,所以Eddie現在拒買美國貨。

花枝姑聞言,不可思議,覺得兒子怎都沒跟他講。塔克很訝異,他說這這…這死美國人。我就跟塔克與哈露說,那換我來說說,我求學的事給您們聽聽吧!保證您們也是目瞪口呆。「真的嗎」?弟弟問,於是我開始侃侃而談,那個下午我們特定到金巴蘭的四季飯店享用午餐,眼前的絕色美景已讓人說不出話來,加上被我塵封許久的回憶,這下更讓大家無言了。

故事是這樣的。關於我求學時的兩段黑暗時期。一個是小五小六,另一段是高一。高一這個,是因直升當時的精誠高中,第一次月考,隨便念念就是全校第八名,這種史無前例的好成績,不是高興,而是更感前途渺茫。我跟塔克說,這怪不得任何人,一來技不如人,二來生不逢時,在三軍的世界,好像再努力,也看不見外界的天有多高、有多大。(我那一屆,應是精誠有史以來素質最差的)。塔克聞後嘆了一聲:「唉,苦了陳榮民老師,對你們用心良苦啊」。

那小學五年級的呢?有人欺負你喔?塔克問。我咳了兩聲,開始我的故事。
我說啊!精采得很呢?你知道,我們老師下午都幾點來嗎?「二點嗎?」弟弟問。我說哪有這樣早,我們老師都嘛三點不露(廣告公司的笑話,不到下午三點見不到人)。那你們都在幹嘛呢?我們啊?你們猜猜看?
「寫習題?」「不對!」。「做勞作?」「不對!」。「睡覺?」「不對」。「到處打鬧嬉戲?」「大部份是,外加調戲女生」。「那是一整個學期都這樣嗎?」「後來好一點了」。「怎麼好的」弟弟又問。「就是我們開始做家庭手工藝啊」「什麼?你說什麼?」弟弟張大嘴問。

喔,是這樣的。我們老師呢?有一天,突然從家裡搬來一個麻布袋,趁著我们寫習題時,他沒事幹的空檔,就做起家庭代工來了。當時每個家裡都很流行的,穿鐵片鈕釦的活兒。寫完功課,交差了事的同學,把作業交給老師時,就會跟老師說:「老師,我幫你做好嗎?」。哪有不好的道理呢?於是大家為了討好老師,就都去領一些回來做,於是你做我做最後就全班一起做。

十三太保此時也由黑轉紅,他們沒幾個在做,全部都成了工頭,負責運貨、催貨,並且最終驗貨。他們會四處盯哨,你只要做完,那怕只弄好一個,也會收走,然後拿去給老師。大家都很不爽,誰不想當面把成品交給老師呢?就這樣喔,大家下課也不去玩了。老師不在,我們就乖乖做家庭代工。我記憶深刻的一幕是,有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,全班的同學,和樂融融地在趕工,老師坐在前面,他也一起跟我們在趕工。那真像是個「二次大戰後的太平日子」。你看著我,我看著你。老師慈祥地看著每個人,大家都感動地說不出話來,「對!今天,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匹貨,如期趕出;誓死一條心,無比團結」。

做完一麻袋,老師又弄來兩麻袋,做完了兩麻袋,這次乾脆請工廠把這週該完工的麻袋全運來學校。有一次學校防空演習,我們也沒閒著,本該把帽子戴頭上的,大家全都摘下來,男生裝母釦,女生裝子釦,然後我們躲進防空洞,大家又是安安靜靜地加工。老師也是慈祥地看著大家:「啊!你們這些乖孩子,戰爭在即,仍不忘增產報國啊」。

整個學期,老師都對我們好好,習題出得少,也不打人了,十三太保也沒去別班殺人放火,大家都感到戰爭要開打了(美麗島事件爆發)我們唯一的責任就是增產報國,增產報國啊。

「校長都沒在管嗎?」弟又問。「沒有耶,如果有在管,十三太保去外校砍人的事,他也不會看報才知道啊。」

塔克好像沒說什麼?哈露也沒說什麼?我唯一可讓他們放心的是,我在那班級當了二年班長與模範生。老師疼不疼我,我覺得是怕我。我算早熟,老師不爽我,就會用話酸我。那個黑暗的求學時期,我們唯一的真正學習是在下午五點下課放學後,老師開始認真教我們數學,而且只教數學。超齡學習雞兔同籠、植樹問題與水流問題,甚至學代數。每天一小時,但這一小時是要繳學費的,留在學校補習,不補習的人就去掃地。差不多有四五個人家裡沒錢,只好替大家掃地,啊反正也都是成績很差的學生,就真的被派去掃地。班上那時有一個姓尹的副班長,數學超好,但最後一學期突然沒補習,大家都在猜,老師這樣疼他,真會讓他去掃地嗎?事實上,他是真的黑了,真的天天跟著一堆老師認為沒藥救的同學去掃地。(此人最後考上台大)。

那個黑暗時期,我的視力開始退化,教室很黑,我們發起裝電燈的議題,大家決議自掏腰包買日光燈,老師覺得我們真懂事,是群奮發向上的學生。

我對於上課做家庭代工沒意見,真正的黑暗是我在一個到處是小混混的學校,小學生會帶開山刀到學堂來,我之前說的十三太保,並非通通在我們班,而是全校的十五個班級裡,每班或多或少都有一兩個,我們班最多,共三個,其中兩個還是地頭蛇。他們在初中就都入了感化院。
弟問,每個班都這樣嗎?這問題我想了許久,無法回答。那老師都這樣嗎?我一樣想了好久,沒有答案。覺得那些因為功課不好,用竹條打學生的老師,在我印象中,應該是好老師。

10 則留言:

  1. 耶,我搶到頭香了。
    我看了這篇真的是心有戚戚焉。

    在國小五六年級的時候,我們小學也是很流行下課後到老師家裡補習。當然也和你一樣,是要繳錢的那一種。
    大家擠在老師家小小的客廳,一起補數學。
    有去補的同學呢,總是在考試之前,能夠先做考試"可能"會出的考題並得到老師的解答,而老師也會特別疼有去補習的那群學生。

    到了小六,我開始不去補數學。
    結果老師對我的態度就開始差了。

   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嘗受到金錢的力量,權力與人情冷暖的時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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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阿鎧,

    讀完這篇文章, 我內心中有酸酸的. 那位老師還好是在台灣教書,在美個我們稱為 "Child labor abuse" 兒童勞工虐待, 早就被家長告法庭;上法院了. 這一段故事說的好, 可憐的是你年紀還那麼小. 當初你是否對這事很反感, 卻無可奈何的........就像我們在美國被白人, 或黑人欺侮, 也是無可奈何的. 不同的是我年紀也大了, 我用心理戰爭. kill them with kindness.

    Wand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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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茶里黃
    至少你們還有去老師家
    我們不是耶 是直接留在學校補耶
    全班幾乎都有留下來喔
    特別是 我非常不喜歡學數學 所以真痛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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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wanda
    現在這種事應該也不會發生在台灣了
    因為現在是老師怕學生怕得要死
    管太多還會被告呢
    我的那年代 是因為整個校風好像都這樣
    亂七八遭的 反正也沒出人命
    做家庭手工 其實還蠻好玩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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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5. 聽阿賢大哥說:
    他们還要幫老師拔白頭髮加按摩呢!
    我是五年級尾了,
    只幫老師改過考卷和作業,幸運多了。
    但現在的孩子就慘多了,
    從小學除了補國語數學,英文更不能少
    再加上推甄需要多元才藝。
    鋼琴、小提琴、舞蹈、演講.......多到數不清
    我有個學生光音樂,就學了鋼琴、小提琴、大提琴、打擊樂4樣,
    再加其它學科類,從週一到週日是滿滿的。
    所以他們應該會很羨慕做家庭代工,而不用上課的你們吧!
    不同時代的際遇
    Anit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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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6. 這文章看完有一點點淡淡的哀傷,彷彿看到跟童年道別的有點早熟的鎧爺。
    我國小轉學到比較都市一點的學校,班導是大力推動珠算的外省籍老師,我的媽媽可能認為我應該跟老師補習學珠算,會比較得到照顧,所以那時候我補的是珠算,每天跟老師的兒子們一起學,還蠻開心的啊~
    我一直學一直學,到最後珠算檢定還到二段程度,而且心算超好,一直到國中都代表學校去比賽。代表比賽我覺得最大的好處是有特權不用參加朝會升旗,可以在大家排排站時,自由的在教務處走來走去,而且故意走給大家看,秀我的特權。
    所以我從補習賺到了特權,哈哈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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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7. 小芬
    阿賢他們念的學校 好像叫阿姨國小是嗎
    我去過 是個純樸得不得了的小學
    可能比我們學校更混 但人家混的是一種快樂
    不像我們混的是恐懼
    他們學校很會踢球好像 阿賢才會後來差一點變國腳啊
    我小時後還跟他談過幾次足球咧

    不過幫老師拔白頭髮 這應該是好學生才有的福利喔
    超有創意的這老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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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8. masa
    我也會打珠算 但只會加法
    小學的特權我也是有的 那時書法比賽 漫畫比賽
    我都代表我們班去 我是那年級裡出了名的爛班
    但卻代表班級去比賽 所以老師才會怕我

    最重要的是 我老師的兒子後來也被塔克教
    呼呼 難怪不敢對我怎樣
    但說實話 我老師也對我算不錯
    他有一天專程跑到我家裡來找我爸說很擔心我

    我記得很清楚的一段對話是
    "阿鎧雖然當班長 才藝成績出眾 但他的國文程度只有小二階段 日記除了錯字連篇 很多該會的字都用注音 改得我好累 他連"甚至於"三個字到現在都還在寫注音呢 "

    當時 我只記得塔克一直點頭說謝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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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9. 說起青少年的黑暗時代,那我可算是半個專家。

    我讀的國中是北市當時數一數二的“打架國中”,後段班的大姐頭“談判”都是拉到象山的山洞裡,用磚塊砸臉。學區裡有三個“貧民窟”,一清專案的時候有許多大尾小尾的都窩藏在那裏。半夜的馬路上都有人拿刀在追來追去。我妹十七歲回去參加她們班上的同學會,有八個女生當了媽(她也是其中之一),當中五個孩子的爸蹲在“籠子裡”。

    精彩的來了,我家呢,就是附近不良少年經常聚集的“不良場所”:冰果室。兼營撞球和電動玩具的那種。那些大哥小弟如果晚上有“攤”,就會把武士刀、扁鑽等傢伙,“寄”在我爸那,用報紙捲一捲,藏在臥房的棉被櫃。有一次一個“少年仔”把左手架在綠色的球檯上準備撞一顆七號球,進來一個人就像來外帶一碗麵,嗖一聲,拿把西瓜刀就把那“少年仔”的左手虎口整個劈開,紅色的血像潑在球布上的可樂一下子就變黑了。

    少年仔像受傷的野獸用右手抓住左手,用盡了氣嘶吼咒罵,還邊往馬路上衝,我媽力氣更大,一手抓了一把刨冰機下的碎冰和五百元,一手抓住他的衣領,叫了計程車把他塞進車裡,要他先去看醫生。我則放下英文課本到浴室去打肥皂水,拿了抹布和刷子安靜地清洗血跡。少數的兩三個客人幫忙扶起倒地的桌椅,繼續吃麵....。

    畢業典禮上,我是畢業生代表要致詞,我阿爸帶了相機去給我拍照。站在台上我甚麼光榮的感覺都沒有,因為台下後段班的男生全認出了我跟我爸,離開了座位大聲起鬨。在吵嚷聲中仍舊是:“又到了鳳凰花開的時節...”那是一段無關榮辱沒有色彩,只想盡快忍耐度過的歲月....。

    阿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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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0. 阿铠:

    我也跟妈聊起了我的三位小学级任老师。真是一些“腐败”的人杂。我恨死了小学那种虚荣的校风及老师同学的装模做样。一直到中学,我才真正体验到“春风化雨,那六年的回忆是甜蜜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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